我自也是喜，但不敢喜太多。

而谢老夫人每天会托人问我吃得可好、睡得可。兄长则时不时遣人送来几本他旧日读过的启蒙书。

我本想看个闹，谁知那“鸠占鹊巢”的话一，登时止在当场。

“原是说上月便能回的，谁知那边又了些事端。吐蕃使节好像了岔，国公爷多留些时日。昨儿个才接了驿报，最迟下月初，便能回来了。”

如今几个丫鬟婆团团转，一名穿素衣的女郎正扶着栏杆，探向面，鬓发散，脚边跪着两个婢女哭着拦住她。

谢老夫人先是一怔，角皱成一团，笑着摇：“哎哟，这丫，还会自己找台阶下。”

我梳洗时，随问了句：“嬷嬷，我怎么一直没见过……我爹？”

谢老夫人却笑得更了，握住我的手轻拍两下：“好孩，这声叫得亲，我听着也喜。”

“小，您这样老夫人该心疼坏了！她还托人问您昨儿有没有吃药呢！”丫鬟们嗓音在发抖，像生怕一句重了，她就真翻了下去。

说罢，谢老夫人转望向厅侧雕屏风，和颜悦：“阿玉，别躲着了，带你妹妹过来坐。”

刘嬷嬷侧耳听了听，脸一变，正开，我已先一步问：“大清早的，谁吵成这样？”

几位嬷嬷闻言，掩轻笑，厅外候着的丫鬟也忍不住地笑了。

又替我拢了拢鬓角，温声：“你且安心认字，旁人怎说，你都不必往心里去。”

我假装没听见，咬着粥勺，脑有。

“今儿个好像就送到了，姑娘要是想看看，婢这就带您过去。”

正想着，才发觉屏风后还站着一个人。那人静静没雕暗影里，连衣袂都未晃动半分，与那屏风几乎成了一。那时不懂，后来才明白，这是世家大族的规矩：长辈尚未开，晚辈须静候一旁，断不能擅自上前。

替我整完鬓角，刘嬷嬷又安：“国公爷前些日还托人送了份礼回来，说三姑娘回了家，他虽不能亲迎，这份家风规矩断不能落。”

谢言玉送我的，虽是启蒙书，但我翻了两页，就开始打架……梦里仿佛还在嘴里念着“看不懂、看不懂！”

据说我这位兄长，自幼是京中了名的神童。

老实说……我没有名字，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。哪怕先前有兄长，也不知该怎么跟兄长说话。是叫他名字？还是像嬷嬷那样，垂下行礼？

“来，抬起让我瞧瞧。”谢老夫人打量了我一番，：“是瘦了些，模样倒还算周正。往后在府里好好养着就是。”

我跟着嬷嬷踱前厅，闻得前厅里焚着沉香，檀木几案上着一枝紫藤，垂下来好些串，像挂着的小珠，晃晃悠悠。我没见过这等，更不敢多看，只觉得这屋里每一样件都透着说不的讲究。

母亲听罢，我发旋：“她心里难受，也情有可原。”

主座上的谢老夫人闻言抬，笑地望着我，见我学嬷嬷行礼，便抬手拦住，笑：“好孩，不必多礼。”

谢言玉神自若：“‘宜’字不改，规矩自也要遵守。若你真有不妥之，我会耐心教导。”

那日从谢老夫人那回来后，我便住了绣院。吃穿用度样样齐全，连母亲边伺候多年的刘嬷嬷也调来照看我。母亲几乎日日都陪在我边，亲手替我梳拢鬓，耐心教我识字。她笑起来很好看，手心也总是的。

“……阿兄。”我试探着唤了句。

那女郎忽地抬起，一双微微泛红的，直直撞向我的视线。她眉心那颗朱砂痣，滟滟似血，格外刺目，仿佛连那一瞬的凄绝，一并凝在我的前。

“快快，来见过言玉，”谢老夫人笑着：“言玉是我最省心的孩，幼年时便稳重识礼，如今越发叫人放心。你有他照拂，祖母便不心了。”

“宜怜。‘宜’者，中正合礼，循理而安；‘怜’者，怜之情，惜护之心。这名字，是阿玉仔细替你想的。”谢老夫人轻笑，牵过我要行礼的手：“谢家的姑娘，就该被好好疼着、护着。”

我忍住快要落下的泪，不敢眨，“宜怜谢过祖母赐名，谢过兄长赐字。只是……往后若是我顽闯祸，这‘宜’字怕是要改成‘不宜’了。”

我有些怯，也有些想试试，便偷偷看了谢言玉一，他仍静立未语，形颀长，如渊渟岳峙，寡言中尽是从容与礼度，让人不敢靠近，也移不开目光。

那女郎仍听不见似的，攥栏杆，凄然一笑：“不怪她……她毕竟才是亲生的。她过得好，我怎样都无所谓……但如今，那我呢？我算什么？我这般尽心侍奉祖母，下到让我成了鸠占鹊巢的罪人！”

有时，我会想：若是能早些回府，也许就还记得她怀抱的样了。

他这般冷淡，我心里那刚燃起来的喜，像风一，就灭了。

谢世略一颔首，目光从众人上扫过，款步走到我旁。那素白的宽袍大袖，随步而动，袖摆垂落间，像白鹤立于雪中，端然自若，纤尘不染。

晚膳前，刘嬷嬷收拾衣裳回来，悄声与母亲说了一句：“二姑娘那边好像又病了，连药都不肯喝。张嬷嬷说，是因为老夫人这几日总托人来问三姑娘，反倒冷落了她。”

“宜怜。”谢言玉唤得极轻，袖摆一敛，轻向我作个揖，“往后，你就叫谢宜怜，可好？”

我忙：“是，兄长说的是。”

我刚，正琢磨那‘礼’是什么，耳畔飘来一阵阵喧哗，忽远忽近，从廊外悠悠传来。

晨光熹微，朝暾初，绣院里一片阒寂安宁，我原以为这日与前几日并无不同，谁知天光才亮，府中便起了波澜。

谢言玉睫微颤，角动了下，过了一瞬，才极轻地应了声：“嗯。”

我愈发惴惴不安，总觉得有山雨来之势。

刘嬷嬷动作一顿，神一闪而过的不自在，但转瞬便换上一副笑容：“哎呀，这事……姑娘才回来几日，自然是不知晓。国公爷……近来事务缠，前阵奉旨去了陇右，听说是要查军务上的事宜。”

“婢给您磕了，求您回去吧。小，您若什么事，老夫人可怎么熬得过去呀？”

“阿玉”，是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兄长？

“婢去瞧瞧。”刘嬷嬷正劝我别去，我却起了兴致：“我也去看看，不碍事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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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对上后，我咙火燎燎的。

屏风后，转一人影。他一现，厅中仿佛也静了几分。那是位约莫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郎，神姿彻，如瑶林琼树，令人见之难忘。

我不知味，捧着那些书，心里更是在发愁。

她见我执意，只得带着我匆匆往曲阑桥方向去。

【序章】知慕少艾（中）

“老夫人，姑娘到了。”嬷嬷掀开珠帘，轻声禀报。

刚穿过回廊，远远便见曲阑桥那人影幢幢，哭声喊声杂作一。那桥跨着一浅溪，岸边垂柳拂，向来是府里最静雅的所在。

“好。”我回。

“世。”几名侍立的丫鬟齐声行礼。

这一梦，便睡到晚上。

三岁识千字，五岁能诵《礼记》。七岁那年，随先生在家中读书讲学，偶得长辈引荐，曲江文会听讲，当时一位弘文馆学士都曾夸他“骨通慧，风仪端方”。八岁，随国公爷赴陇右节度幕府，军图能辨，术也练得像模像样。归京之日，圣上赐他一方墨玉，称他“文韬武略，真乃世家风骨。”

谢老夫人笑看我，又看了他一说：“你兄长一向持重，言行最重礼法规矩，你别学他那般拘礼。咱自家人，叫声‘阿兄’才显亲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