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濯问她在看什么，她把目光迅速从骷髅脑袋上移开——三分之二牙齿严重磨损，左门牙当中折断。她认识许多凡人，没人是这样的牙。

事情并未如她事先预想那般，快刀斩麻利落解决。上一刻翻手刀，下一刻兰濯就被猝然打飞去，毫无闪避之机。

阿就追，畔忽而落下层层黑影拦住去路。细看来，皆是横死之人怨气所化的厉鬼，有的依稀还留有生前容样：伙计、佃、舞姬……难怪城中闹僵尸，一都闹到这里来了。

她的刀却没有落下。

“跟我回去。”玉应缇放声气，将她往自己怀中了，“我从前既能放过你一回，便自然能有第二回。只要你同我回去，我不会为难他。”

“我不知。”

“我们公狐狸是名的忠贞，一旦认定伴侣，至死不肯背弃。”兰濯说着，轻轻吻上她的眉心，“你胆敢离我而去，独自对付玉应缇——我死后必定魂不散，日夜守着你寸步不离。不许你哭，就要你偿我的债。”额贴着额，鼻尖吻着鼻尖，前一双凄楚的眉和泪的。

“我绝无半句虚言。”

阿挣起半截，顺着呜咽声望去，竟是一只白狐狸蜷在床畔睡觉。五条尾七八糟卷在边，泪珠把脸上的都打了。

61.劫杀

阿一击落空，正愕然时，金光冲天而起，半空接连三声凄厉狐鸣。却是兰濯化白狐本相，正与玉应缇缠打在一。简直不要命了！他先前重伤濒死，如何接得住玉应缇的招数？阿唯恐误伤，不敢贸然闯，只得觑个空档，将一颗小石弹内，借力将他两个从中分开。

“半日前我妖力耗竭，昏迷不醒，于梦中神魂窍，亲见此数载生死回。你可知泱泱众生，皆在苦海中挣扎，以至于争权夺势、拜踩低、勾心斗角、重男轻女！你为了让百姓为你所用，不惜将清明世搅得污浊一片，我虽为妖，却是万千女愿力凝就，她们的血泪忧苦，无一不是拜你所赐。为害世间的腌臜东西，也敢赌咒立誓！”

“他死了。”阿笑，“内纳气太多，和元神承载不住，所以将这个传给了我。”她轻拂额间迎，“中才数月，世上已千年，很多妖和人都不在了。”

阿醒来的时候，边不知是谁在哭。

他们迎向凄冷寒风，沉默着走过荒废的农田和裂的河滩。老树枯死的枝节，不时刮她的肩膀。风势渐起，云层黑一片。阿扬手打一束红光，红光飘飘忽忽打了几个旋儿，随风飞远。

要是一辈这样该多好啊，打打杀杀不必。趁有太的日河里洗澡，找个僻静的山呼呼大睡。

然而她不能。

“上古大妖亦有渡不过劫数的，难不成苟活下去，就能与天地同寿么？”兰濯捧起她的脸，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。小老虎脱去昔日童真稚气，底俱是沉稳毅神采，隐隐透百兽之王的风范，乍一看几乎认不旧时容样。但他觉得很好，从前无数次梦想过将来，她本就该长成这副杀伐果断、不怒自威的模样。

一声惊雷炸破！虎妖怒啸，周遭怨气尽去，连鬼影都涤了个净。玉应缇避之不及，反被她近擒住要害，连打通九大关窍，险些连站都站不稳。

“站到我后来。”阿沉声，“不妙。”

兰濯方才记起另一个情敌：“瞎还活着么？”

“大敌当前，堂堂妖王教我当逃兵？”兰濯轻声笑起来，“小老虎说笑话一都不好笑，我明儿可就忘了。”

“走这么急，不等等新郎官吗？”

兰濯功力才恢复五成，便忙不迭化了人形。五官形貌如旧，独那一长可委地的鸦发当中，丝丝缕缕刺灰白来。阿不敢再看，只从上下烛龙簪，递与他挽发，兰濯接过便是一怔。

“是吗？”

兰濯以死相，阿不敢再说半个不字，只得命令百兽就地留守看护百姓，自己和兰濯动前去搜捕。

“多的一张脸啊，世间再无与你比肩的貌了。”阿染血指尖抚过妖冶眉，为他梢添一段娆的红，“我你这张脸不假，况且你对我很好。若阿不是阿，或许这辈迷迷糊糊，就这么过去了。”

阿咬着嘴不说话，一滴泪珠极快地落，坠他的臂弯。

“倘若你言呢？”

“便教我死无葬之地。”

兰濯法力耗竭，脸挂彩，倒在一丛枯木槿里长长短短倒气。玉应缇饶是修为，奈何先前为阿天克制，屡次重伤，是以并不轻松，下正没提防，一下被阿单手反剪脖颈，抡过半空，向下砸去——

她刚要探手过去，兰濯猛地睁开睛。一别数年，彼此都憔悴不少。当日轻狂作别，再相逢早已代半条命去。

阿轻轻了玉应缇的嘴，示意他噤声。

“你当真疯了不成……打死我，你也没命！”

雷声轰鸣，他认命地闭上睛。

“他无辜吗？”玉应缇冷吻着她的耳廓，“你这么可怜他，不惜在我面前作戏也要救他——谁问过我痛不痛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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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时金乌西坠，朔风渐起；天地萧瑟，草木凋敝。枯枝残叶遍地，其下皆是散落骨骸。风中飘来浅淡的血腥气，再抬，金红余晖已被重重乌云遮蔽。

涩得睁不开，额角一一，偏那哭声连绵不绝，哭得她愈发突突地痛——哭什么，我还没那么容易死。

“放开我！”阿怒不可遏，嘶吼着拼命挣扎，“要动手就冲我来，何必伤害无辜！”

“没看什么。”阿松一气。

阿连看都不想看他，一跺脚就向外冲，走不了几步又被寒雾所困，当下就麻了半边，动弹不得。

玉应缇衣衫凌，中吐血，大着气。阿不等他还手，趁势合掌一抹，顷刻间单刀化双刀。左撩、右刺、竖劈、横斩，足下轻捷如，手中力贯如千钧，一双鸳鸯刀刃寒光飞迸，妖焰灼面。玉应缇却不迎战，脚步轻移避过攻势，直奔她后而去。

“兰濯。”阿拍拍他的背，“我等会儿要走了，玉应缇修为不可测，免不了一场恶战。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，千万不要来，知不知？”

阿用力闭了闭睛：“我怕你死了。”

玉应缇依旧一袭黑袍密不透风，气定神闲望向她，只是面有些苍白，笑容亦是勉。显然阿昏迷前，拼劲全力的那一击，对他着实伤害不小。

天边云密布，狂风骤起，紫电光时隐时现。阿沉默不语，玉应缇以为她默许，将她从怀中捞起来瞧，岂料她睁大一双泪，对着他笑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好久不见。”她扯着涩的嗓，满腹满腔的话哽在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，“我还以为，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

兰濯抱她，笑：“小老虎本事大的很，几年不见，骑到我上发号施令来了——”

“胡说，以前也没少骑你。”阿的脸埋在里，瓮声瓮气地反驳，“这回要听我的，我是妖王。”

“轰——”

狐狸的发蓬松柔，脸颊陷在里，泪珠不下来。兰濯两只前爪把她揽在怀里，慢悠悠地一摇一晃，一边哄一边用呼呼的她。这真切的温和馨香，反而令她陷更奇特的幻境，不可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