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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0.生世(2/2)

她不喜规矩束缚,要像飞鸟一般自由;她不愿盲婚哑嫁,夜夜给死鬼填床;她自恨容貌丑陋,不得夫家喜;她抱怨力气太小,整天挨打受骂;她折断偷学写字的树枝,凭什么男孩才能上学堂;她饿得前贴后背,梦都想吃弟弟碗里的大米饭;她躲在没人的角落,怕极了继父伸向她裙下的大手;她撕碎卖契,她扯断裹脚布,她烧毁织布机,她砍断贞节牌坊——轰隆一声响,葬塘、桶、火堆的女婴不会说话,一声一声尖叫哭嚎。

……

林寂闻言,只是冷笑。

“师弟你睛才刚好些,切莫发怒动气。”邱宁劝,“我这般实是无奈之举呀。”

活,等一会儿还要山采药呢。

是妖。

秦知月闻声抢门来,张开双手挡在二人中间:“师弟不要激动,现在你听我说,你之前命垂危,药石罔效。我们走投无路,行割开了你的乾坤袋,找到一枚带血的药,索喂了下去。”

宁如坠冰窟,秦知月听了,不住地拭泪。

林寂动动,发不声音。

他睡得太久,一觉醒来天翻地覆。邱宁带领陵山派遁结界避世,而阿呢,谁来护她?她如今在何,是死是活?近乡情怯的悲愁在了几,苦涩一圈一圈开。他不敢推演,不敢追问,生怕撬什么神魂俱灭、尸骨无存之语。

……

是她的脸。

香忽忽悠悠熄灭,浅白香灰无声断折。他们抬起女孩向河边走,阿本能地想扑上去阻拦,却扑了个空。

“丑八怪!丑八怪!打死你个丑八怪!”

红烛摇动,珠翠琳琅。面前糊着一块黏稠刺目的红膏,严丝合抹去五官。人来人往,影影绰绰,瞪大睛只依稀抓得住喜娘的影

轿闷得气短,一颗心抖在腔里左右碰。她抿,拼命不叫自己吐来。从旁伸过一截红绸,要她挽在手心,她战战兢兢挪动脚步。鞋尖缀指大的珍珠,是那家儿送了来,买她命的财。

一声清越铮鸣,寒光划过,邱宁乍着双手步步后退。林寂只着一层单衫,跌跌撞撞下床,剑尖对准邱膛,“祖师生前教导我们的话,你难都忘了不成!”

“此乃欺师灭祖之重罪,你怎可如此!”

60.生世

她的女儿,生来就是希望。

“祖师有言:凡民有急,先人后己。林某谢过邱掌门保全我派一片苦心,然你勾结,暗中构陷兄弟门派,致使五毒教、云宗尽数覆灭,通天剑宗宗主首异,妻女不堪自尽,浣门与玉山庄皆是女修,当日不敌兵为其俘虏,何等惨烈光景,你并非不知!”林寂起整饬衣衫,“请恕林某愚钝,不再冠陵山派名号。”

“为何?”

冷,好冷……

猛地睁开睛,前一片漆黑,双手双脚被绑缚,动弹不得。她下意识挣扎,不料猛一冲,神识先自撞了来。

真是古怪。阿暗想,这么冷的天,河即便不冻,面也该浮着冰碴才是。再定睛一望,底另有天。

脑中嗡然作响,前一,随即堕黑暗。

“罢了。”林寂收起剑,颓然跌坐回原,“此事外人知晓多少?”

她嗫嚅半晌,大侠摸到她的衣袖,轻轻向前牵了牵。用剑的手长满老茧,又厚又,但她没有躲,任凭手指在她光洁细的面颊上轻柔拂过。

“我的睛,怎么会……你给我吃了什么?!”他如遭雷击,双手发麻,一阵一阵发冷,“说啊,究竟吃了什么!”

宁瞥秦知月一,继续:“知月说,仿着民间冲喜的法,提前放死讯,或可冲过这一劫。若是冲过去了,日后向众人慢慢解释。”

“顾左右而言他。”林寂也不抬一下。

她的女儿壮、无拘无束、聪慧善良。

所以她格外喜那位侠客,双目失明的侠客,他不嫌弃她。

很想拦住孩们,告诉他们不要唱了,底不是河伯,是只害人的妖。可是她发不声,使不力,只能焦灼地盯着女孩离河岸越来越近。

林寂猛地扯落白绫。光影浅浅,替舞动,朦胧不清。他与五彩斑斓人世隔一层雾,斑驳而模糊。

女孩忽地扭晃了一下,脖颈绵无力,显然昏过去了。蒙布条挣得松脱,一阵河风掠过,布条将将自面上落,一副英气的眉,俊秀的——

“分明是人。”他说。

百年好合,早生贵,吉祥话是带刺的荆条。她睡在半死的人侧,红烛照,宵正好。泪珠孤凄凄耳朵,她暗暗握住裙底事先藏好的剪刀,双一闭,银牙一咬,暮便沉沉翻涌上来。

一拜天地,二拜堂。新郎官起不得,小厮死着公的脑袋同她对拜。房焚着香,药气年日久,谁不知大少爷害痨病,半只脚迈鬼门关。
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:“大家以为没救了,谁知你居然一天天好起来。我们猜,这药八成是阿临行前留给你的。”

忽然猛地一阵眩,这情景既熟悉,又陌生。仿佛她是丑姑,恍惚间又不是她,树叶黄了又绿,谢了又红,夏秋冬飞也似地转,那盲侠客躲藏不成,被仇家追杀至山涧绝。他为保丑姑命,与仇家缠斗在一,尔后双双坠崖。

“那药名为炎火丹,乃是松柏之妻为解其夫寒毒,以五天材地宝炼造而成。数年前,我只前往翻斗山寻药,恰巧此药早时被阿吞下腹中。其时药力化她周气脉,恐伤及本元。而杀了她炼化妖尸,有负于救命之恩,是以迁延如此。”林寂叹,“可叹邱掌门一片苦心,此毒毒古怪,稀世罕见,哪里是她一只小虎妖能解得了的。至于五毒教,其治下松散,德行有亏,纵容弟关押猥亵他人妻室。如若阿当日折辱而死,无人救我命,岂有今时之情状。”

“堂堂陵山派掌门,久病不愈,多年寒毒竟由一只妖解去。此事若传扬开来,不仅于师弟你清名有损,亦教世人看轻我们陵山派。先前你一怒砸毁五毒教山门,已然惹不少言蜚语。师弟素来为人清正,我这都是为你好哇。”邱宁字字恳切,紫铜面胀得通红。

朔风卷起雪片,纷纷杂杂都扑到脸上来。这回她听得分明,那是千万女恸哭悲泣。大小油锅煎熬过大半生,临了只有几滴泪,好哭这一世痛憾。

千千万万个她,千千万万愿望、血泪、遗憾、憧憬,诞育成翻斗山中一声微小的、绒绒的哭啼。她是鲜活血,是老虎而非人,可那又如何?

丑姑捡到大侠那天,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不停歇。血和泥土混在一,他奄奄一息躺在雨中,她起先没留意,险些一脚踩在脸上。

“不知谁这么记恨你。”丑姑摘下竹筐,摸一柄小铜镜迎向日,铜镜顷刻照得雪亮,“能看见光吗?”

宁嗫嚅:“当时师弟你病情危重,事态急,我们只来得及宣布死讯。”

大侠摇:“我听见他们叫你丑姑,实在荒谬。心地良善之人,如何会丑?”

篝火劈劈啪啪迸溅火星,长案摆着各瓜果米蔬,当中安放一座三脚香炉,整整齐齐着三大香。数九寒冬天气,滴成冰,女孩只着贴里衣,遮蔽双大绑,冻得四肢僵发紫,连泪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长案之下,满地人黑压压跪倒一片。为首的满白发,中不住地唱念。长案与香炉正对一条大河。时夜半,河如墨,波涛拍打堤岸,一刻不歇。

“后来再无人见过她,至今没她的消息。”秦知月柔声,“话说回来,你们方才争论欺师灭祖,究竟怎么回事……”

她自幼失祜,村里的老郎中把她捡回家抚养成人。自幼不知父母姓氏籍贯,面上天生一搭青胎记,村里人一一个“丑姑”“丑姑”地叫,这名字就传开了。

“新嫁娘,新嫁娘。三朵红,金线绣只大凤凰。新嫁娘,新嫁娘,鲤鱼驮着轿来,此去莫要把家想。新嫁娘,新嫁娘,嫁给河伯娘娘。保我来年无患,谷满斗来粮满仓。”

林寂早如一阵风般地去了。

凭着老郎中仙逝前留下的方剂,她是把他的命保住了,只是毒七窍,双目失明无法复原。他说仇人下手,能保下命实属不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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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无措地看着自己透明的躯,明明来的不是神魂吗?她的神魂没有用吗……

土块呼啸而来,阿熟练地侧躲避。乡野顽童无知,下手使真劲儿,有几块正打在肩,着实有几分疼痛。她看了那些顽孩童几,捞过河上漂浮的木盆,将洗净的衣裳一一拧,连盆一齐端走。

“师弟你要什么!”秦知月惊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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