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.主

阿与兰濯追着小个嫖客，径直追到城外一破庙。那庙年久失修，山门皆已倒塌。得近前，满屋尘灰蛛网，泥金佛像破败不堪。枯木烂檐摇摇晃晃，几倾颓。

兰濯里外搜查数遍，小个男人竟如凭空消失，不见踪迹。阿了飞尘就鼻，蹲在门外连打好几个嚏，囔着鼻骂骂咧咧。

“瞎说，那些仙门人也是追到一间破庙，随后被迷香熏倒，再醒来就成了棺材里的陪葬。”兰濯若有所思，“倘若此庙便是彼庙，他们中的棺材又在何？”

“棺材不都埋在地下吗？”阿一坐在树底下，响亮地擤鼻涕，“破庙多的是，把地挖开就清楚了。”

下一筹莫展，除了挖土刨坑，确实没有更好的法。兰濯刚要缚袖动手挖土，忽地一雪亮劈至前。饶是胆大如阿，亦被惊了一。

兰濯接连挖了几铲，平地竟起了狂风。雷炸响，阿后的大树被闪电击中，燃起熊熊大火。这风不是好来，阿少说也有几百年的行，居然被风得站立不稳。若没有兰濯拉住她，怕不是要像上回一样，不知去。

阿扯着兰濯就跑，边跑边抓传音符，尖叫着林寂快跑，不要寻她。将将跑几十丈，风声一阵似一阵。阿边逃边叫苦，这破庙地偏僻，四周荒无人烟，尽是无边的密林……

等等，密林？

阿急中生智，奋力上岩石，虎啸破开风声，震动四野，随即山中千万吼声应和。草木摇颤，其中显形迹的，正是居于此地的虎族。

群虎动，大风平息。为首的是一只型硕大的白虎，耳朵豁开，伤疤横贯额。一只珠浑浊不清，是瞎的。他后跟着十几只老虎，皆远远地伏在山脚。

阿异乡见亲人，呼雀跃地去涉。她原算是极健壮的了，站在白虎边竟然显几分小。

“此地的狐族能召来多少？”阿回招呼兰濯，一副见着同类自来熟的模样，“錞于说他知此地古怪之事首尾，能来帮忙的越多越好。”

“不太多。”兰濯警惕地打量白虎。而那凶恶彪悍的野兽，此时正亲昵地舐阿上粘了泥屑的发。三只小白老虎摇摇晃晃地从远走来，圆圆脑，睛大大，上尚未褪去细蓬松的绒。錞于把他们朝前拱了拱，小家伙们排着队阿怀里，呲着牙咯咯直笑。

“你怎么了，脸这么难看。”阿怀里搂着两个，上还攀着一只，“有事要我帮忙吗？”

“没事。”

兰濯肃着脸，却瞒不过百兽之王锐的睛。阿看他一，拍了拍小老虎墩墩的圆。虎崽摇摇晃晃下地，小一扭一扭走到他面前。

小脑袋贴着脸颊，小掌垫搭上肩膀，他的手指被得乎乎的。小老虎温柔的一言不发地着他。

林寂一路找来，心急如焚。彼时阿七八糟地卷着兰濯的披风，卧在篝火边睡着了。虽说先前她嘱咐过錞于，有个相好的捉妖师沿路来寻。不过林寂孤走虎妖中间时，四周仍旧隐隐浮动着陌生的敌意。

他蹲下，摸到阿的一只手，随即就笑了，转而探她的脸。她睡得很香，脸上汗津津的，边挂着一弯喜的弧度。他好想抱一抱她，又怕贸然动作，惊扰她的梦。

阿累坏了，颠三倒四地睡不醒。林寂守在她边，一动不动地等，直到兰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，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走开。

“主逃脱，气已向四方蔓延。今日狂风，便是主卷土重来之佐证。其下隐于茶楼酒肆，烟楚馆，专挑心摇摆的凡人下手，蛊惑他们为主办事，藉此壮大势力。破庙地下埋着的，便是他们榨取活人气的尸鬼。”錞于开，不怒自威，“我近日有所预，这一仗，比六万年前还要惨烈。”

上古时代，盘古开天辟地，女娲抟土造人，男女和合，代代繁衍，始有三界。大羿落金乌，不慎踏断扶桑神树，天梯折断，自此人、神不能往来。人间神渐弱，三毒滋生，不戒、不定、不慧，长堕生死回。

所谓心生则法生，心灭则法灭，人间恶念频起，邪滋长，构筑。主世后时有异动，最近的一次，是在六万年前。

其时正法寂灭，邪横行，病疫、天灾、战源源不断。白骨如山，血涌江河，人间生灵涂炭，恰似修罗地狱。为伏卫，匡扶正义，各路心存善念的仙、妖、怪纷纷山救世，死伤者不计其数，最终合力将主封印于锁魂渊。

“而今主逃封印，百姓危在旦夕，确乎是不能再等了。”几位年长虎妖叹了气，錞于续，“虎族最不怕的就是血牺牲。来日要战，我錞于自请为先锋，唯望大家戮力同心。”

兰濯重重搭上虎妖肩膀，林寂拱手施礼：“陵山派愿尽绵薄之力。”

“陵山派？”錞于横着刀疤的脸庞浮一丝意味长的笑意，“哪个陵，陵墓的陵么？”

林寂咳嗽几声，称是。

“难怪阿丫同你要好。”錞于搓了搓壮的手掌，嘿嘿一笑，“你们陵山派的人呐，还真是——”

“宝宝快跑！”阿清脆的嗓音远远传来，“翻过这个坡，就看得见阿爹啦！”

老虎一胎多，难免有有弱。阿抱上那只走路最慢的老虎妹妹，她自己却是得满大汗，粘了土的爪随手一抹，双颊得一一，几位长辈见了都笑。

“你这脸上和泥的功法，当真炉火纯青。”

林寂的帕贡献来给阿脸，她追着兰濯的手心鼻：“哪来的血味儿？”

大家各自翻检，原是林寂的肘弯破了，想是不慎跌跤所致，所幸并不严重。

阿直皱眉：“不对，你这是新伤，我闻见的分明是陈血味儿，很淡。”

“那就是了。”林寂苦笑，抬手示意双蒙着的白绫布，“从前刚失明的时候，总是走不好路，跌得破血，常用它裹伤。”

一语激起千层浪，心的虎妖们纷纷围拢上来，七嘴八议论治睛的法，不一而足。有说用草药敷的，也有说用冲洗的，还有的胆大，要替他换一对珠。

“你就吧！”一位段窈窕的少女虎妖走过来，飞起一脚，狠狠兜在自家弟弟的上，“真有那么容易，錞于首领早换了！”

少女虎妖教训完兄弟，笑盈盈地端过一盆果请阿吃。其实她容貌仅是清秀而已，独一双媚，秋波转，阿看得目不转睛。

“先吃着，不够再找我要。”她伸手理清鬓边发丝，“我看你睡了一下午，一定饿了吧？吃完我带你去洗澡，此地山泉养肤，我们没事就去泡一泡。”

自古人人，乃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。少女笑一笑，捡几颗酸浆果抛嘴：“我叫木香，刚才挨打的是我孪生兄弟木蓝。你叫什么名字，从哪里来呀？”

“我是从北边来的，家在翻斗山。”阿回发觉自己的名字太过随便，“我叫阿……名字没有你们的好听。”

“怎会？人比嘛。”木香一一个地嚼榛仁，“你的朋友们也是北边来的吗？妖王后裔模样就是好，我什么时候碰上一个，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
“不是朋友，是夫君。”阿笑嘻嘻地凑近咬耳朵，“他母亲是九尾狐，儿随娘，我猜他大概像母亲。回我问问，他还有没有没娶亲的兄弟。”

木香说此事也有差池：“模样好坏全凭运气，有时天仙似的爹娘，反倒生不俊崽。”阿以为意。

女孩们挽起长发泡山泉，嘀嘀咕咕说己话。直到木蓝气吁吁地跑来找他，说城中假冒的州府老爷抓到了。果然不是活人，乃是一只化的老鳖，鳖壳一敲就碎。

“还有得救吗？”阿问。

气侵蚀肺腑，内丹所剩无几，即便驱散气，也如行尸走一般，不剩多少时日。

阿直到睡觉时，还一阵阵地后怕。幸而龙女留下一缕残魂化，否则落在玉应缇手里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。不过——他情愿让她死吗？从前不会，如今兴许剥亦不能解恨。她选了这条路，再没有恐惧的余地。

她翻了个，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扯动边人的衣袖。兰濯被她醒了，发混的气音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没事。”阿边说边往他怀里挤。

香泽氤氲，阿闭上双，贪婪地呼。

“天地气日盛。”她低低地说，拉起他的手，贴上自己火的小腹，“我觉得来。”

几度云朝雨暮，千万藕断丝连。玉应缇播下云雨情的，埋她的。想一朝抹除他的痕迹，何其难也。

“我快受不了了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像是宣，又像是祈求，“我好想，好想要，怎么都压不住……帮帮我，求你了……”

兰濯径直起，把她抱虎族的领地。阿顾不上哭，呆呆地仰看他。年长伴侣的成熟稳重，一瞬间展无疑。

他确乎是比她大好几百万岁。

兰濯把她放在一条潺潺淌的小溪边，嗓音少有的轻柔：“难受怎么不和我说？”

发情难以自控，对于妖来说绝非好事。这一，他们心知肚明。

“我怕你生气、吃醋。”阿难耐地绞着手指，视线尴尬地投向溪波动的光纹，“我怕为着别的由找你，你不兴。”

兰濯看了她一会儿，忽然俯地抱住她。